不列颠群岛的细致温柔（三） 诺城的日与夜

在英国东南部的海岸线上，有一座小城。它既不位于交通要道的枢纽位置，也没有闻名世界的自然风光。小城的居民们几十年如一日地生活、工作在这片温情的土地上，不紧不慢，而这座城市的名字也犹如这座城市本身一样，静谧平淡，Norwich——诺里奇。

那是一座如同充斥着红酒味的城市，在醇厚之中跳动着一丝酸涩，沉淀着时间的特别气味，如果你没有一下子被这座城感染，只好怪时光还不够漫长。英国好像总是很容易被季节干扰。夏令时节，太阳一大早就会爬上天空，孜孜不倦一整天都不愿意退回地平线以下，晚霞大概会出现在晚上10点钟的时候。那几近半夜姗姗来迟的金黄色的晚霞，偷偷照耀着当时的月亮。淡淡的月亮被晚霞一照显得更模糊了，要等到晚霞全部褪下去，月亮才显得清晰又轮廓分明。冬令时节，太阳好像也留恋起温暖的被窝，开始赖床了。下午4、5点就能看到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天上若隐若现，合着早开的晚霞一起，把云都涂上一层渐变色。

等到晚霞落尽，月亮坚硬的轮廓浮现出来，刺激那些沉浸在晚霞中的人们，温热的眼睛开始结霜。诺城的美也像整个不列颠一样，当夏季的白昼都吹成风，冬日的暖阳全酿成酒，那就是属于诺城的两种平行的美，即独立存在又时而交会，又热闹，又寂寞。诺城的夏天充满绿色的味道，一起茂盛的，还有街上年轻人散发着的青春的荷尔蒙。他们大多来自城里一所著名的大学——东安格利亚。当然，它没有牛津、剑桥那么的闻名遐迩，但是在英国本地，它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。那些来自UEA的少年们，穿着印有学校logo的帽衫，在微微刺痛皮肤的阳光下，坐在学校中心广场的楼梯上。手里拿着咖啡，或者啤酒，大家三五成群地散落在这个方型广场的各个角落。就这样晒着太阳，一下午的时光就匆匆从指缝里溜走了。

当然打发午后时光的方法也不仅仅是聊天和啤酒，校园里的小湖边也是很好的去处。湖边的草地因为人们常年的脚步而走出了一条小路来，在太阳一通狂轰滥炸般的照耀之下，湖水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和草味向你扑来，耳边是野鸭和鸟儿的鸣叫，闪着光的湖面占据视线。思绪一下子就被这些复杂又寡淡的感觉清空，就像煮沸了的开水，冒着阵阵热气之后，表面再次回归最初的平静。这种时候，可能会有一两只不解风情的兔子或者狐狸，突然闯入你难得的平静，从你面前快速跑过， 向着灌木丛更深处义无反顾而去。小路上总会碰到附近来这里遛狗的居民，互相之间打着招呼，自然得让人觉得他们本就应该在那里，跟那湖边的一汪景色在一起。湖边的阶梯型宿舍楼，好像在某个建筑评比里得了大奖，与满山遍野的兔子一起成了学校多年来津津乐道的宣传点。野鸭会时不时地飞上宿舍楼的窗台，一点面包碎就能让它们开心地吃上一阵子。清晨，从这湿漉漉的空气里穿过图书馆走到餐厅Zest ,限时供应的英式早餐，份量总是给得很足。

8点到9点的这段时间里大概是早间的Zest最热闹的时候了，早上有课的学生和老师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，或神清气爽，或无精打采，老师们喜欢边吃早饭边阅读最新的报纸，而学生们则忙着温习上课需要的reading或者聊些同学的八卦。在Zest一片热闹的同时，楼上的咖啡厅Blend同样是人潮涌动，起不那么早的学生们，匆匆拿起一盒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快步向教室走去，一手抱着paper，一手拿着咖啡的教授，或者来早了等待上课的学生们，都成了这幅明亮图画的一部分。那是属于UEA的热闹与忙碌。

而当整点一过，要去上课的教授和学生们尽数离去，只留下工作人员和零星几个等课或者闲聊的少年，之前那幅热闹又生机勃勃的画面一下子归于平静，时间又开始静静地在指缝之间流淌。到了午饭和晚饭时间，热闹的场景一下子又回来了，这好像是所有学校通有的性格，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，忽然热闹又突然寂静。夏季，是属于UEA的季节，而对于那些伏案写论文备考的学生们来说，夏季同样也是他们与这所学校的纪念日。某年后的一个夏季，在同样刺痛皮肤的阳光下，他们终归要和这所学校分手。离开的时候，当遗憾沦为遗忘，有多少人还会记得那里满山遍野的兔子、湖边的天鹅和野鸭，草地上的BBQ、Blend餐厅的咖啡和空无一人的洗衣房？年华的记忆里，有没有永不关门的图书馆？

学校通往市中心的25／35路双层公交车好像总是要等很久。寒风中， 烈日下，远远看见亮着红灯的车头灯一点点靠近， 就好像看见了希望。明明是要开始的旅程， 却好像已经到达终点了。坐在双层公交车的二层， 看着街道两旁的一切都在后退， 散步的行人、喧闹的公园、敲钟的教堂， 通通被甩在身后。学生们大部分都在市中心最大的购物中心门口下了车， 穿过购物中心，便是诺城最大的开放市场， 卖食品蔬果旧货的小门脸一个挨着一个。人群川流不息， 这一带大概是全诺城最热闹的地方。踩着石头铺成的小路， 走过市中心一个个精品商店、外国餐馆， 好像跟刚才还喧哗的市场处于不同的世界。

但是又如此真实地共存着， 共用着这片土地。古老的图书馆废弃以后变成了餐馆，名字却还是叫图书馆， 没隔多远的华夫饼店总是挤满了甜蜜的小情侣，眼含笑意地对望， 纵容华夫饼上的冰淇淋一点点融化。鲜榨果汁店的老板总是笑眯眯地打着他的果汁，而顾客们却总爱再点上一块布朗尼蛋糕。上了年纪的唱片店老板，总爱拿出他珍藏的某张黑胶唱片向你炫耀它有多么多么难找。那大概就是诺城的白昼了， 它是热闹的， 却热闹得很克制； 它是温柔的， 又温柔得很静默。它的静谧中饱含着生机和热情，混合着大学里年轻人散发的青春气味， 成了这座城标志的脾气。它像英国夏季的白天，有持久的热度。在岁月的沉淀中， 那些沉静的文化与青春热烈气息相互照映， 犹如晚霞与月亮相依。（责编：金希）